Thran

观星语【蔺苏

琅琊山地势险峻，周围都是群山峻岭，想要上山也只有一条路。但很少有人知道，在琅琊山的东峰，也有一条小路可以直通琅琊阁后门，而且沿途风景很好，甚至有一处不小的草坪，是观日出的绝好地方——蔺晨当然是少数知道的人之一。

地方虽美，他也不常来这儿；蔺晨是个好热闹的性子，人也活泼，琅琊阁里没人陪他来，再好的地方也变得无趣了。所以渐渐的，他也就不来了。

后来老阁主捡了个毛茸茸的家伙回来，那家伙叫梅长苏，后来有一张干净漂亮的脸，可惜就是血气不足，总是很虚弱，老阁主嘱咐他要多晒晒太阳，蔺晨这才想起那个许多年都不曾踏足的地方。

梅长苏懒懒散散的被蔺晨拉着走，不情不愿的。蔺晨老是说他：“你啊，就是走动太少。树挪死人挪活懂不懂？”

“我早就死了。”梅长苏无所谓的说。

蔺晨听到这句话，冷下了脸，也不兴冲冲的拉着他跑了：“和着我和我爹拼死拼活一年多救了个死人？你不怕死还活着干什么？我琅琊山地势高，往东边两里地是悬崖，你自己去吧，小爷还不伺候了。”说完甩开梅长苏的手就走了。

片刻后，有窸窸窣窣的走路声跟过来，蔺晨看一眼地上成双的影子，自以为把嘴角的笑意藏得很好。

两人一前一后走到那片草坪，耳边尽是山间鸟鸣，眼前都是草长莺飞，梅长苏脸上的疏离和冰霜都被阳光蒸发，只剩下眼前的美景。蔺晨得意的笑，第一次觉得他爹捏的这副皮囊实在是美得紧。

“此处夜可观星河，晨可看日出，如果能再有两坛美酒作伴就更好了。”梅长苏笑眯眯的说。

“想什么美事儿呢，”蔺晨白他一眼：“山上寒气重，你这小身板儿看一晚上星星得在床上缓一个月。”

“那我多晒晒太阳，”梅长苏讨好的笑，扯扯蔺晨袖子：“等我身体好些，我们晚上来看星星？”

蔺晨自己也从没在此处观星，想想便应下来：“那你可得好好的吃药，等你身体好了我们再来。”

“好。”梅长苏笑眯眯的，山光水色都化作这人笑容下的一幅背景。蔺晨那时候觉得，就算不能晚上来此处观星，但能看见梅长苏明亮的笑容也不算亏。

但可惜梅长苏的身体一直没有健康到可以承受一夜寒气的地步，只能每天坐在院子前看着星空哀叹。蔺晨端着药坐在他旁边，笑他：“在哪儿看星星不是看，喝了药感觉进去睡觉。”

梅长苏哀怨的看他一眼：“不一样。”

有什么不一样的。蔺晨翻个白眼，捏着那人的下巴就把药灌了进去。

可就算嘴上不说，蔺晨还是把这句话放在心里了，他一直不知道梅长苏说的不一样到底是什么不一样。

江左的天气温暖湿热，连带着星空都透着一股内敛温润的感觉，朦朦胧胧的，让人看不清晰却又无法忽视；金陵就不那么容易看见星空了，云遮雾隐的，连月光都变得隐晦，但若有风轻启，云雾拨开后就是一片璀璨星河，耀眼得很。

蔺晨为怀里的人添上一盏茶，一手又不老实的在他襟口细细摩挲：“那我琅琊山的星空，又怎么样？”

梅长苏抓下那只作怪的手，轻轻拂过修长的指节和指缝，漂亮的眼角一挑就是一抹柔情万千，他轻笑：“你从不肯带我在那块草坪上观星，我哪知道呢？”

“你在房里没看过？”

梅长苏又摇摇头，有点遗憾似的：“不一样。”他披散的头发都落在蔺晨的手腕上，轻轻一动就引起一阵磨人的瘙痒；蔺晨把那人搂得更紧，意乱情迷时蔺晨许诺说，等你好了，我带你去，你再告诉我。

可他们终究没能去琅琊山观星——两人甚至没能一起回到琅琊山。

北境风沙漫天，再美的星空也被湮没在混了血腥气的狼烟里。那一晚蔺晨把梅长苏从军帐里偷出来跑到一个小山岗上，那是梅岭最接近星空的地方。蔺晨紧紧抱着他，几近弥留的人努力看着蔺晨，嘴角扯出一个笑，轻轻的喊着他的名字。

从来潇洒俊逸的琅琊阁主满脸是执拗的空洞，绝望带着悲伤都凝成泪水落下来，只能看着怀里的人慢慢痛苦的死去，毫无办法——他舍不得抚上那双曾经灿若星辰的眼睛，更不忍他再这样痛苦的支撑着，只为让蔺晨好过一些，哪怕多一瞬相依。

也不知好与不好，上天并没有留给蔺晨太多的时间思量其中苦辣。那人痛苦的抽搐和粗糙的呼吸终是慢慢停了，一缕清风拂开狼烟重重，天上星河璀璨，蔺晨轻轻的问，到底什么不同呢？

可惜唯一能回答他的人已经不在了。

后来蔺晨独自回到琅琊山，山中风光如旧，只是身边那个共赏美景的人已经不在了。

景色越美越是哀凉，吹得心里空荡荡的痛。蔺晨不知怎么的又想起那片梅长苏一直想看却始终没能见到的星空。

那个夏夜微凉如水，蔺晨独自来到那片草坪，一如梅长苏想的那样——天玄星河，美酒两坛。

周围都是花香虫鸣，蔺晨躺在地上认真的看着满天繁星。这是紫薇，那是营室，苍茫天地间似乎只剩下蔺晨一个人，只有苦酒一盏做伴。

在没有琅琊山上拔毒疗伤的艰辛，也没有江左盟里运筹帷幄的隐晦，和金陵的风卷云散也不同，此时的天地间只能容得下一个人对一丝幽魂的追思和想念。

突然他就懂了什么，蔺晨闭上眼再不想看那美景，只是安静的哭着，绝望和思念都压抑得没有一点声音，泪水沾湿头发又掉落土里，无声无息。

“这星空，还真是不一样。”蔺晨轻轻的说，可惜懂得太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