Thran

不做沉香

无知者为罪 后续【蔺晨视角 蔺苏

从小就认识蔺晨的人都说他是明月合着酒香调出来的妙人,风流潇洒得像画里走下来的,嘴角总是勾着的,一双桃花流转的眸里像是藏着日月星辰般闪耀,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放在眼里。

蔺晨就端着酒杯看他们嘻嘻哈哈的拿自己打趣,已有五分醉意的朱砂用扇子点着他:“蔺大公子你自己说,你眼里放得下谁?谁能有那个福气能让您青眼有加?”蔺晨垂眸想了想,还真没有。

转眼又是推杯换盏,刚刚的话题就这么抹过去了,谁也没再提起,只是宴散的时候,不知谁说了一句:好轻狂的人。

他当然轻狂,蔺晨生在琅琊阁,自小便阅尽世事,即便哪家的天下亡了,于他不过又一张随鸽子飞来的纸条而已,老阁主也是散漫的人,对这儿子也是少有管教的,他常说琅琊阁不比别处,自小长在这里的蔺晨若还有什么事情看不透,过不了,那就是他的劫,谁也管不了。

老阁主这话说得悠闲,蔺晨嘴上不说,心里却是认的,他如此随性,又了无牵挂,被什么困住了可不就是劫了呗?不过这也是不可能的,他琅琊阁少阁主人精一样,天下之事尽在掌握,不可能有什么困得住他。

想通了又一副潇洒纨绔模样,一溜烟跑下山玩乐去了。

于是等他两个多月后回到琅琊阁,发现一向云淡风轻的老爹整天板着脸如临大敌时,还不正经的想:怎么着?老头儿遇上劫数了?

老阁主这几乎废寝忘食,整天就在书阁和药房两处来回的跑,身为人子自是要关心下的。只是老阁主绷紧了嘴角,只说是故人之子,病重了送上琅琊阁,需要静养,不能让人打扰。

这话在别人那里是找不出半点问题的,但蔺晨可是一个字也不信,自家老爹他清楚,若只是这么简单,他向来悠闲散漫的老爹定不会紧张如此。

这不是逼着他耍花招吗?蔺晨心里越发好奇了,面上却是乖眉乖眼的应了一声,晃晃悠悠地走了。

后来蔺晨半夜翻进老阁主的药房,第一次见到了梅长苏。

那人浑身裹着纱布僵直地躺在床上厚厚的纱布上有几处还渗着血,看起来甚是吓人,只有一双眼睛微眯着露了出来,也不知道这人是醒着,还是疼晕了。

“你是谁?”蔺晨犹疑地开口,没有半点回应,像是在对空气说话;他又慢慢凑近了,给那人把把脉,脉相奇特他从没见过,好容易记起之前看过的一本古籍,又想起老头最近表现和北方飞来的几分情报,要推测出这人是谁,也就不难了。

林帅和老阁主曾是常有往来的,蔺晨年少时也见过林殊两次,他在江湖上浪荡的人看惯了闲云野鹤的故事,素来是瞧不起这种官宦人家的小公子的。林殊也是心高气傲的人,刚随父亲到了琅琊山脚就闹着要和身边的红衣孩子出去玩,与蔺晨也不过点头之交罢了,话都没说过的。

这回在老头的药房里又遇见了他,却觉得这人和以前大不一样了,从前这人总是张狂的笑着的,露出两颗虎牙,漂亮的眼睛里灿如星辰;但躺在病床上这人连气息都是收敛的,蔺晨是医者,中了这毒有多疼他是清楚的,只是这人低垂着眼,连呼痛的欲望都没有的硬挺着。

也不知怎么的蔺晨突然就觉得,谁也抓不住这躺在床上动不了半分的人,这琅琊山,这江湖,都装不下这么一个人。可是这天下之大,这人能走到哪里去呢?

第二天蔺晨直接推开了老阁主的门,说药房里那人让他一起治。

老阁主也不意外自己儿子会发现的,自己也犟不过他,一起治便一起治吧,好歹多个帮手。

于是蔺家父子开始在书房和药房两边倒,算起来竟是蔺晨在药房呆的时间要更长些。

六个月后,那层层的纱布终于可以拆开了,病人新长好的皮肉苍白得没有半丝血色,一张陌生的脸配上一副完全陌生的眼眉,没有人能知道这个在鬼门关前游荡半年的人究竟是谁。

蔺晨突然很满足,眼前这人干干净净的,纯净如稚子,正是自己一遍一遍用药把他洗干净,带回来的。

那人颤颤起身,半年多没活动过的手脚显然还在僵硬的痛着,却在蔺晨赶过去扶之前正正经经的给蔺晨作了一揖:“蔺少阁主好,在下梅长苏。”

“后来呢?”身边的蓝衣青年催促着斜卧病榻的男人,男人面相也就五十上下,发却已经灰白了,他裹着皮裘,杯中之物早已从美酒换成了苦涩的汤药,一如当年那人耍着小聪明不愿吞下的味道。

“后来…”蔺晨眯着眼想了想,后来那人去了江左,回了金陵,十年的筹备在大梁搅了地覆天翻,他雪洗铁案,林氏宗祠的烛光又颤颤的亮起,七万战死英灵安息后,终是还这天下一个清平景象;再后来外敌来袭,他固执的回到梅岭,笑言自己这智计总算用在了该用的地方,看着敌军大势已去,那人终于笑着倒在他怀里,一副七巧玲珑心肝的人心头千回百转,临终前也只含笑说出一句谢谢你。

这些事提起太过揪心,想起一点心头都抽痛得快要不能呼吸,便又咳嗽起来,碗中的汤药洒出一点,湿了前襟。

刚才催促着男人讲故事的青年却瞬间慌了神,惊恐的一下一下拂着蔺晨,慌乱的安慰着:“不疼了, 不疼了,苏哥哥…”

蔺晨听了心里越发难受得紧,却强忍着乱了的呼吸说出那个故事得结局:“后来,他便和我们在这里了。”他指指园中那苍劲的梅。

蓝衣的青年听到自己想要的结局便开心起来,蹦跳着来到那株梅下,小心地抬起被露水压的蔫蔫的桃花:“在一起,苏哥哥。”

蔺晨嘴角含笑看着园中兀自开心着的飞流,不忍心多说一个字。

这时属下来报:“阁主,大梁皇室又来人了…”

“嗯。”蔺晨还是看着院中那一人一花,心不在焉的回答,半点不在乎来的是谁。

“只是…”来报的人欲言又止,阁主素来对大梁态度微妙,但凡收到什么情报都是要亲自处理的,遇上什么难处更是不留余力的能帮则帮。但若是大梁皇帝来拜访,却是能不见就不见的,见了也是两厢无言的,最终不过以其中一人醉倒梅下而收尾。

可是今年这情形有些不一样…他一时也拿不定该讲还是不该讲。

“是庭生吧?”蔺晨也不回头,他自知道属下在为难什么。

“是,是瑞王殿下单独来的。”来报那人松一口气,赶紧点头:“今年陛下没来,阁主您见是不见?”

蔺晨半晌没答话,终是悠悠叹一口气:“把飞流带下去,让庭生过来吧。”

那下属领命去了,不多时一个英挺的青年进来,出生皇族的孩子面若冠玉,却只穿着一身朴素的月白袍子,干净清爽,他规规矩矩的行礼,道一声阁主好,他替家中长辈来取一些东西回去,也带一些东西过来。恭恭敬敬,没有半点皇族的架子,却又从容自得。

萧景琰倒把这孩子教得很好。蔺晨抱着手笑眯眯的看着那孩子,也没有要为难小辈的意思,毕竟他是…长苏救下来的人,长苏还教他念过书的。

蔺晨回过头又注视着院中的梅树,闲闲的问庭生:“那老家伙…最近日子怕是不怎么好过吧?”

蔺阁主口中的老家伙是谁,两人都心照不宣的,庭生也不恼,拱拱手回答:“劳阁主挂心了,最近天气多变,叔父又忧思过重,略有微恙,所以今年不能亲自前来,只能由我代劳了。”

“哼。”蔺晨不屑道:“挂心不敢,倒是多谢他皇帝陛下惦记这山野间一株野梅了。”

“叔父自是时时记挂着先生的,今年他不能亲自前来,心中很是难受,特意请太后娘娘多做出几盒点心,说是带给先生的。”庭生恭顺地回答。

这才仔细打量庭生带来的东西,依旧是老惯例,一小袋鸽子蛋大的珍珠,几剪梅枝,多出几盒点心,用布包好了半点潮起也不露的。

之前每年萧景琰都会过来,用一包珍珠换走这株梅的种子,带到京城也不会种下的,听说只是风干了细细收好,却是从来不敢拿出来看的。

蔺晨点点头:“去吧,手脚轻些。”

庭生点点头便去到院中,将珍珠取出一一摆好在梅树下,把去年摆上的珍珠收好,这才插好从京中带来有些破败的梅,供奉上点心,认认真真的拜了一个大礼。

蔺晨就站在门边抱着手看着他,那个白衣素净的孩子身上有萧景琰严肃认真的模样,他做完这些侧头看看蔺晨,似是在征得他的同意,蔺晨略略点头,那个尊贵的孩子便俯身在梅下,一颗一颗小心地捡起地上的梅籽,用帕子细细的包好了放在怀里,这才对蔺晨作了一揖:“多谢阁主,庭生代叔父谢过了。”

谢他?谢什么呢?这株梅树又不是他蔺晨的,也不是萧景琰的,说到底,这般年纪的孩子永远不会明白这九五之尊和江湖之主,为何会把自己本应传奇写意的一生系死在了一株梅树上。

蔺晨没答话,转头回屋又是好一阵咳嗽,飞流不在,庭生便赶紧上去伺候,递药端水,扶他躺下,总算缓过来以后蔺晨便倒在榻上细细的喘,看庭生一脸紧张的样子,他便不在意的笑了,也懒得安慰他,只说:“我不知道你明年还来不来,或者还是不是你来,这都不重要,只有一件事你告诉萧景琰,无论我在不在,这株梅就长在这琅琊阁,他要祭要拜都由得他,但别想着我不在了便这株梅移栽别处!”刚说完又是一阵咳嗽,庭生赶紧给他顺气,一边又为刚才的话惊心:“阁主何必这样说话,话我一定给您带到,只是天气好些叔父便无大碍了,您也是叱咤风云的人物必不会有事,何必说这些来诛小辈的心呢!”

蔺晨笑笑不答话,也懒得说明什么,一切都是天命,谁也没有那人有福气有魄力,可以掌握自己的生死,决定自己的去处。

挥挥手把欲言又止的庭生遣走了,也没再招人进来伺候,远处传来飞流笑闹的声音,应是见到庭生两人又耍作一团了吧。

侧过头去看庭前那株梅树,过了花期依然苍劲,绿叶更衬托出几许盎然的景象。

往事只堪哀,对景难排。
秋风庭院藓侵阶。
一任珠帘闲不卷,终日谁来?

本应逍遥一生的蔺晨还是遇上了那个劫数,三十多年来都解不开的结早就揉进骨血,不轻不重的就这么痛着,留下一道疤,还真是再没人能帮得了他。

一丝清风吹来拂落了最后那朵将落不落的梅花,蔺晨满意的合上眼。

“长苏,这么多年过去了,终是有个解脱。”

评论(13)

热度(176)

  1. 共7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